一天早晨。刚上班，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蓝色中山装，红色棉毛裤比罩裤更长的男师傅颤颤兢兢地径直走进我们的办公室，我问他："请问你找谁？”他见我说话，便直接向我走来："你不认识我。我也不认识你。"同办公室的梁师傅忙悄悄告诉我：“这就是张二娃。"又转身对他说："张二娃，有啥子事，这是才来的工会*。”张二娃？神精病人？我连忙请他坐下，“张师傅需要我办啥子事？”他看人的眼睛直直的。手、脚都在不停地发抖，发黄的手指夹着一根还剩半截已熄了火的烟，我耽心烟一会儿要掉，“我到厂里看看，顺便告诉你们我要回组里 上班。”昨天他妻子才接他回家小住几日，还属于住院病人，怎么能上班呢。我只得告诉他： "张师傅。现在你走路还不稳，天马上要冷了，上班使你的病不能很快好，你还需要休息。"他一直定定地盯着我，夹杂着失望，我不忍心再看他，起身给他倒开水，他却说："不打扰了，我回小组去了。"他蹒跚着走了，我对神精病人的恐惧早已被可怜和同情代替了。

　　张二娃的大名叫张大光，可他疯了近二十年，已很少有人叫得出他的大名了，二十八年前，他高中毕业顶替父亲进了厂，与他一起工作过的人都说他一点不像农村娃机敏，勤快、多才多艺、会写文章、写一手好字，会拉二胡，还是车间的文体骨干，他进厂不久就成了一名团干部，工作搞得有声有色，由于他擅长写作，写大字报，贴大字报等工作几乎由他个人代劳，这也是他日后的病因。在一次全市大游行中，由于惊吓他藏到了厕所中，等找到他并把他拖出厕所时，他已神经错乱了，这一疯就是二十年。其间他的命运也有过一次转机，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省体育院校首次招生，那时他的病不严重，他去参加考试，一考就中，但在填写招生表时，在健康栏内，他如实填写了“曾经患过神精病。”于是省体院的门便向他关闭了，此后他的病就日益严重，近年来已是卫生院的常客了。只要有机会出医院的门，他就要求上班，或回小组给大家打壶开水，也许他的潜意识里还残留着过去的美好痕迹。
        我尾随他进了泥木组的门，他正哆哆嗦嗦地挨个发着烟，发到我面前时，抬头见是我喃喃地说道“ 不要送我回医院，里面要游行批斗，不要送我回家，家里有地主富家农。"我心头一酸，无言以对。临近中午时，与另一名同志把他送回了家，其八十高龄的老父伤感地说：”他不愿呆在家里说家里有地富反坏右。”第三日，他家里带信来让我们把他送回了精神卫生病院。一路上他一直盯着窗外，对我们的嘱咐没有一点反应，我希望出现奇迹，使他的病好转稳定，恢复正常人的思维，让他感受一下不同时代的生活。